修水地图

 

  这天深夜,一个突兀而至的电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,接通电话,原来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。我睁着惺忪的睡眼,心里抱怨,这哥们倒会折腾,平时不怎么联系,一旦联系就给你来个夜半惊魂!

  我迷迷瞪瞪的坐起来,他却没头没脑地来了句:“兄弟,我迷路了!三更半夜的,也没处问路,只好惊动你了……我回到修水了,以为车载导航通行天下,谁知一日千里的变化让我找不到家门。”朋友梦幻般在良塘新区转悠了好几圈,可就是找不到良山线的入口。原来朋友久居上海好几年没回来,此次初回故乡,想不到乡野的良塘会突然长出一片城市的风景:道路纵横,楼群高耸,商铺林立,曾经的山丘已被时代的愚公移走了。

  接完朋友电话,我很久没能入睡,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,却又做起了梦,梦里我见到一张崭新的修水城区交通图。这是注定迟早都会出现的一种精神图景,它将承载千年古邑的发展脉络,记录一个时代的跨越盛况。

  曾经的县城依山傍水,商铺逼仄,街道短促,是一个不过万人的弹丸之地。这样的小城面庞清晰,但体型单薄,骨骼瘦小,所有的街道都不复杂,所有的小巷都不幽深,就像曲调平缓的简谱,见不到起伏跌宕。那个年代的小城是一汪浅水,细沙卵石,游鱼小虾,清晰可数。县城虽小,但在我等一年难到一次的山野孩子眼里,衙前大街简直就是人间天堂,那家冠名“雅座”的餐厅,让人馋涎欲滴,多年之后仍舌尖留香。

  那个时候的县城显得典雅和小资,颇有优越感的县城青年,在我们乡下人身边像明星一样,张扬着一份无处不在的清高,那绝世般的孤傲几乎要拒人于千里。刚进入青春期的我,只敢羞愧地张望每一对情侣的浪漫背影,却从不敢正面与他们目光对接。

  当时的县城对外是完全封闭的,与乡村有着不可想象的距离,我们几辈子也未曾想过进城定居。城里有两户远房亲戚,即便带上土产,斗胆登门,也只会留餐,不敢留宿。所以那时的县城像一张棋盘,早就划定了楚河汉界。县城人的身份是清一色的城市居民,当时农民无法进城,只能成为早出晚归,来去匆匆的过客。

  小县城未施粉脂,一目了然,从不需要路标的注释,更无须地图来指引。后来县城的门扉慢慢开启,于是我还清楚地记得,老大桥下一字排开的木板房,有理发店、铁匠铺、裁缝铺、五金店、单车修理店,有炒货店,有小吃店,还有卖菜种、编篮子的。几个敲铁皮锅的汉子,光着膀子,挥着铁锤,叮叮咣咣敲个不停。再往前是农贸市场,玻纤瓦覆盖的顶棚下摆满了各种摊档,卖鱼、卖肉,卖蔬菜,商户和顾客远没有现在这般拥挤。

  往北门车站乘车时,有空会转到山谷饭店的后面,那里是无边无际的菜地,菜农们在横平竖直的菜畦中培土施肥。走近菜地,感觉县城离田野并不遥远,县城因有了这片菜地,使城乡的距离骤然缩小。这是二三十年前的县城印象,那个时候的县城,就像一段年代久远的黑白影像,只留存在少数人的脑海里。我发现人的岁数一大,就开始怀旧,可那个时代已渐行渐远,终将滑出模糊的记忆。

  渴望一张县城地图,那是近些年来的事。县城从南边开始纵深扩张,向良塘、向芦塘,向更广阔的周边辐射。城区版图以几何倍数递增,如今的县城给人一个宽泛的概念,不再停留于衙前大街,不再拘囿于凤凰山下,住房层次,居民结构已今非昔比,城乡二元的格局已经打破。在任何一个小区,任何一个市场,都能听到东边西边,客家本地,不同区域的乡音,就像一场多声部的合唱,让一个羽翼渐丰的县城更加包容饱满,更加大气厚重。

  当年的城南,满眼都是不毛之地,除了石油公司、生资公司、医药公司、盐业公司等数家公司仓库之外,其余就是一些汽车修理厂,一些零零星星的住户。更远的地方是造纸厂和三中,那是处在稻田、荷塘与茶园之中的山野风景,在这里想找家餐馆,找家旅店都很不容易,那情景让人想起杜甫诗中的:“城中十万户,此地两三家。”

  沧海桑田,世事多变,那居于修河北岸的小城,随着县城重心的转移,将留给历史新的注释。谁能料想,几十年后的今天,僻静的乡野会有如此堂皇的模样!暂别故土的游子,在归家的路上会渴望一张地图来指引。

 

(作者:詹文格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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